今天我们来厘清一个常见的误解：“隆庆开关是华夏错失大航海时代的绝响”。

这句话被很多人理解为，1567年明穆宗解除海禁，开放月港，数亿两白银流入，这本来是明朝建立殖民帝国、催生工业革命的起点，很可惜因为儒家保守或者体制僵化而停止了。

实际上，这种理解是错误的。

“明朝没有转型”这个结论没有错，只是这个逻辑因果关系不应该这样理解。

这里要提到那个著名的历史假设：

1567年隆庆开关，漳州瓷器风靡全球，为什么明朝既没有建立殖民帝国，也没有搞出工业革命？

借着这个话题，今天我们讨论下大航海时代的根本逻辑——

要问这有什么意义，通过这段历史的回顾，我们可以理解国家定位与经济动力之间的深层关系。

这是不是就有现实意义了？

在华夏历史上，隆庆开关的确是一个标志性事件，但它并没有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，成为华夏版大航海的开端。

本文，我们就来回顾一下当时的历史细节，看看这个“只做生意不扩张”的局面是如何形成的，又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，让明朝看起来像是完美的“错过”了所有转型的机会。

首先要来解释这个问题：

为什么明朝——乃至于当时的中国商人，压根就不想去搞什么“大航海”？

——这里的“大航海”，还是得先厘清概念：

是指像欧洲人那样，开着船满世界找新大陆、找殖民地；而不是指在南洋做做生意。

首先从经济理性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。

做“坐商”还是做“行商”？

在这个问题上，当时明朝人看到的贸易图景，和欧洲人看到的截然不同。

欧洲人看到的是什么？

是陆路被奥斯曼土耳其阻断，是家里缺香料、缺丝绸、缺瓷器，如果不去大海上拼命找路，日子就没法过了。所以他们是被迫“走出去”的买方。

而明朝人看到的是什么？

是全世界的银子都在往中国流。西班牙人跨越半个地球，把美洲的白银运到马尼拉；

日本人拼命挖矿，把白银运到长崎。他们千里迢迢赶来，就是为了买中国的丝绸和瓷器。

也就是说，在当时的全球贸易体系里，明朝是处于绝对优势的“卖方”市场。

既然客人都排着队把钱送到家门口了，你为什么要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去万里之外送货？

这就像你开了一个店，全世界的采购商都挤在你门口求着你卖货，你还会关了店门，背着货去大洋彼岸摆地摊吗？

所以，无论后人对于“大明海权”的幻想有多么宏大，你都可以准确地意识到，当时的中国商人做出了最符合经济理性的选择：

做个舒服的“坐商”，而不是苦哈哈的“行商”。

而除此之外，还有现实层面的考虑，这也是明朝没能“转型”的重要原因——在这个层面，当时的局势最起码有三个方面的死结：

首先是航路逻辑。

在这个问题上，有一条被称为“银丝对流”的黄金航路。

这条生意可谓一本万利：

从印度果阿出发，把白银运到澳门，买走丝绸再去日本长崎，用丝绸换日本的白银，再回中国进货……

这一圈转下来，基本只要干一趟，这辈子就可以躺平了。

注意到了吗？这条利润最高的航线，基本就在中国家门口打转。

如果你非要像哥伦布一样往远处跑，往欧洲跑，最大的问题是——回程你拉什么？

当时的欧洲有什么东西是明朝人非买不可的吗？书籍？那是宗教书。奢侈品？欧洲也没啥像样的。

军火？或许有点用，但也没必要跑那么远，印度就能买到。

除了白银，外部世界几乎没有能满足明朝的大宗商品。而白银，人家已经主动送上门了。

其次是组织难题。

大航海是需要组织的，尤其是海军。

欧洲的大航海，背后往往有国家力量或者强大的武装商船集团（如东印度公司）在支撑。它是抢地、抢矿、搞殖民。

而中国这边呢？隆庆开关只是为了解决财政困难，收点税，甚至是为了缓解沿海的走私压力。朝廷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支持谁去海外“搞事情”。

即便民间发展出了像郑芝龙、郑成功这样的海上武装集团，他们的结局是什么？要么被招安，要么被剿灭。

在陆权占绝对主导的政治生态下，一支拥有独立财政来源、不受中央财政控制的海军力量，是朝廷最忌惮的。

哪怕你能在海外打下一片天，比如在南洋建立据点，在朝廷眼里，财税行业交流群你大概率也不是什么“开拓功臣”，而是“化外弃民”，甚至直接就是“海盗”。

最后是工业化的前置条件。

很多人纳闷，那么多白银流入，为什么没催生出工业革命？

这里有一个很扎心的对比。

18世纪，英国人发明了纺纱机，是因为他们的人力太贵了，不搞机器干不过印度人。而在明朝，劳动力极其廉价。

有数据推算，当时英国纺纱工的成本远高于中国。

在万历年间，中国土纱的成本低得可怕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你是老板，你会花大价钱去搞什么蒸汽机研发，还是多雇几个廉价女工？

这就是所谓的“高水平陷阱”。

老百姓穷得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土布，劳动力又多又便宜，资本家根本没有动力去搞技术升级。

而且，流入的白银大部分要么被埋在地下成了死物，要么在流通中引发了通货膨胀，并没有转化为工业资本。

看过这几个方面的分析以后，你是不是也觉得“只做生意不扩张”其实是当时历史条件下的必然？

然而，这种模式虽然在当时赚得盆满钵满，却埋下了巨大的隐患。

就像磁铁的两极，我们不能只看白银流入的繁荣，不看它背后的虚弱。

当西方国家通过“抢劫式”的贸易积累了原始资本，并因为市场竞争压力逼出了技术革命时，明朝却在“天朝物产丰盈”的幻觉中，继续着内卷。

这才是明朝未能转型的根源。

它不是因为不够聪明，反而是因为在当时的规则下，它太“聪明”了，选择了最舒服、风险最小的那条路。

最后再说回隆庆开关。

隆庆开关本身，其实改变不了什么。它只是把原本地下的走私贸易，搬到了台面上来收点税。

很多时候，那些看起来能改变国运的大事件，最后都会以一种惯性的方式，悄悄收场。

古今皆然。

番外我们的 说书时间

在正文中，我们提到了“银丝对流”的暴利，但实际上，这种暴利背后是无数海商的血泪。

既然提到了海商，就不得不提那个叫汪直的人。

在隆庆开关之前，嘉靖年间，海禁森严。汪直本来是想做生意的，他甚至还在日本建立了据点，自称“徽王”。

他一直幻想着能通过“招安”的方式，让朝廷开放海禁，让他正大光明地做生意。为此，他甚至主动帮朝廷剿灭其他海盗，以此来纳投名状。

当时的封疆大吏胡宗宪也确实动了心，想以此平定海疆。

但结果呢？

嘉靖三十七年，汪直轻信了官员的承诺，回国请求开关互市。结果，巡按王本固是个死脑筋（或者说是为了抢功），直接把汪直给诱捕了。

汪直在杭州被斩首时，曾留下一句预言：“死吾一人，恐苦两浙百姓。”

果然，汪直死后，原本有组织的海商集团瞬间瓦解，变成了失去约束的真·倭寇，东南沿海大乱，百姓流离失所。

直到多年后，隆庆皇帝才不得不解除海禁，承认了汪直当年想要做的事情。

但这迟来的“开关”，对于中国海商力量的打击已经是毁灭性的了。

从此以后，中国失去了培育本土大型武装海商集团的土壤。海上的话语权，逐渐被后来的葡萄牙人、荷兰人、英国人接管。

你看，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诞。你想帮国家赚钱，国家却只想还要你的命。

所以，别再问为什么明朝人不去美洲了。

能活着去趟长崎美乐蒂，就已经是用命在博了。